-致远方-
致远方
八|
有人在叩他的门。沉闷的响声不紧不慢，似乎门外的那人并不在意逆风旋是否为他开门。但他格外执着，从逆风旋有意识起敲门声便没有终止。逆风旋从木门的缝隙向外窥视，是那个从他这里拿了一颗橘子硬糖的男孩。
逆风旋推开门才发现外面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强劲的风刮得他睁不开眼睛，也让他花了一些功夫才推开门。他看着男孩停滞在半空中的露出袖口的手，不出所料冻得通红。男孩目不转睛地看着逆风旋，好看的赤金色眸子里似乎有想要进屋的欲望。
逆风旋把他牵进了屋。
少年在房子里的唯一一张木椅子上坐下，他右手搭在桌子上，托着腮帮子。
逆风旋看到他的脸被风刮得红裂，乱蓬蓬的头发就像一块从草坪。男孩脸上的表情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早熟，除了一双水灵的眼睛还能看出稚气，否则真像个在天地间流浪了好几年的旅人。
逆风旋看着他出了神。
“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吗。”少年冷不丁开口。
“回去？”
“他还在等你。”
“谁在等我？”摇曳的烛光下，他看到男孩的双眼里赫然聚了一汪泪水，男孩无声地凝望他，任泪水越聚越多，汩汩流下。就好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似得，逆风旋走向他，试图为他擦去泪水。男孩儿却避开逆风旋的手，他跳下椅子，带着哭腔：“我走了。”接着推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木门，用右手挡在额前，侧身看了逆风旋一眼，向外跑去。
“外面这么大雪你去哪？”
逆风旋没能及时抓住少年的手。出于担心，他也跟着跑到屋外，环顾四野竟只剩下茫茫灰白。他顶着漫天大雪，向暴风雪的另一边喊：“外面很危险，你在哪？”只是很快他的声音就被淹没在飞雪的呼啸声中，他向前挪动步子，直到皑皑白雪没过他的膝盖，寸步难行。
这个男孩是谁？
——“你是谁？”
他去了哪？
——“你去哪？”
他想传达给我什么？
——“谁在等我？”
回答他的只有不休不止的雪块。
冥冥中似乎他能抓住一点，又什么也抓不住。那朦胧的一丝触觉从他指尖流走如雪花般纷纷扬扬。
迎面扑打的雪沫如同刀刃，刺得他寸寸裸露的皮肤生疼。寒冷包围着他，他感到肩上积压的雪仿佛有千斤重，连着嘴唇、眼睛都被压得。逆风旋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几次尝试后他成功了。
逆风旋醒了。
他看向床头的闹钟，凌晨两点四十分。
他躺在床上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阵，感受就在刚刚还存在的风雪的冰冷。这样做的结局是他睡意全无。
他不信奉神明，此时他却不得不承认有人以一种俯瞰全局的姿态干扰这个世界——他身处的这个世界。他也不相信命运，那种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此刻他却不得不相信有一股力量正在指引他朝着某个未知的方向前进。
有人在等我。
谁在等我。
逆风旋从床上坐起，穿戴好衣物，决定出城寻找那个男孩。
因为无论如何也放不下。逆风旋对自己说，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任不管。
他来到那天男孩离开能源之城的那扇侧门。凌晨三点的能源之城格外寂静，橙色的灯光被调暗，能源之城在夜色中如一位沉睡的巨人平稳地呼吸。再有三个小时，第一波训练的士兵就将跑步经过这里，打破黎明到来前的岑静。
逆风旋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没有由来的心虚，仿佛在做什么不被允许的事。他走到正门口，从口袋里掏出用于进出的id 卡。左右负责守门的士兵早已睡得一塌糊涂，毕竟是在和平年代，逆风旋心说，没必要求全责备。他苦笑了一声，可如果被风万里发现，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骂。
「权限确认。」
「大门即将打开。」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时能感受到他人的气息，就在他背后。
“逆风旋，你又要去哪。”赫然是风万里的声音。
逆风旋在心里暗骂难以置信，僵硬地转过身。确实是风万里站在那。逆风旋揉了揉眼睛，确实是风万里。他有些尴尬地打招呼：“早啊。师父。”
“你打算去哪？”出乎意料地，风万里并无愠色，他看着逆风旋，温和地问。
“我不知道。对不起，师父。”逆风旋怔怔地道歉。他张了张嘴，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
“即使不知道，你也要去？”风万里打断他。
“大概…”逆风旋顿了几秒，换了说法，“我想是的。我有种不得不去的感觉。”
“即使要离开能源之城到很远的地方？”
“嗯。”逆风旋回答。
“别傻了，即使现在是和平年代，能源之城也少不了你。”风万里向逆风旋伸出手，“难道你觉得你已经完成训练了？和我回去吧，逆风旋。”
逆风旋愣住了，他喃喃：“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师父。”
“你不会回来了。”风万里收回手，对逆风旋露出一个捉摸不清的微笑。
这让逆风旋感到无比陌生。至少在他印象里风万里一向是个干脆利落从不玩暧昧不清的把戏的人，从风万里的每一个神情（在他面前），他都能读出对方想传达给自己的信息。但此刻他不能。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逆风旋皱起眉头。
“逆风旋。”风万里敛起了笑容，“我再问一次，你一定要走？”
“...”逆风旋沉默了，风万里的态度让他措手不及。
“即使你这一去再也不回。今后的生活再没有我，再没有星天罡？
“即使今后你将扛起你本不愿意接受的重担？”
风万里把话说得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都能让逆风旋清楚地听见。他的神色是如此认真，仿佛他只是在陈述未来即将发生的因果。
逆风旋皱了皱眉头，凌晨三点的能源之城实在是太安静。身后两个士兵如同死了一般沉沉睡着，连呼吸声都难以察觉。也就是说这方天地间此刻只有他和风万里两个人。
逆风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了口袋里橘子硬糖的重量。
“我不太懂您说的话。但我知道，我这一次非走不可。
“如果能回来，我就答应您，再也不出去游手好闲。
逆风旋此时此刻并不觉得自己会一去不回。
大抵是风万里把话说得太过了。他想。
“我不是说笑。”风万里说，“你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回来。”逆风旋重复了一次。再也不会见到风万里，生活中再没有风万里？他不经意间摇了摇头，他感到了退却。他相信风万里，如果风万里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他可能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倘若，倘若他和风万里就此分别…他朝前走了一步：
“我…”我果然还是不去了。我不想为了摸不清道不明的梦境把现在的生活毁掉。
风万里朝他伸出手。
作以回应，逆风旋微微抬起手。
他看到那盏暗淡的橙灯，懵然间想起了那个少年在烛火下闪着泪水的漂亮的赤金色双瞳。
“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吗。”
逆风旋再次晃了晃脑袋，他收回手：“不，我一定要去。”
“如果回不来…”逆风旋看着风万里，咬了咬牙，“那就不回来了。”
“也好。”风万里喟叹一声，“看来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他轻轻笑了一声，向前打开能源之城大门。逆风旋同他一起走出大门。
风万里看着缀满星子的天空，轻轻说：“虽然我不知道是你要去寻找哪个人，但他在你心里一定已经相当重要。”
逆风旋点了点头：“师父，我一直这么觉得，失去你，我就会失去前进的能力，忘记迈步的方法。但是我刚刚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等我，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我想，没了你我还能勉强过下去，但那个人如果一直找不到我，可能会…哈哈哈…难过地活不下去了吧。
“我敢这么肯定。”逆风旋补充。
“看样子你已经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和事，”风万里转过身，右手在逆风旋的肩膀停了停，“那么你也已经不是我的逆风旋了——那个少年。——我可以告诉你，到了真正离开我的那一天，你会做得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
逆风旋看着风万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逆风旋抬起头，与这个他尊敬了一辈子的男人一同看着苍苍茫茫的星空。
他看到了银河。
记忆中似乎曾有人再这样的银河的注视下许诺动听的誓言。
他说：
“我爱你，我爱你。”
“我想爱你，特别特别想爱你。”
那么他现在在哪呢。
“逆风旋。”风万里转而注视逆风旋。
“嗯。”
“你要找的人，就在从这里走路可以到的地方。
“我希望你这一走，再也不要回来。”
“师父。”
“不要让他等你太久。他的脾气你最清楚。”
风万里于是转过身，朝能源之城走去。
逆风旋看着风万里独行的背影，突然间被敲中了软肋，他喊了一声“师父。”，风万里便回头，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一如无数次训练后，无论结果或好或坏，风万里对他说：“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然后微微笑着。他快步上前，抱住风万里。
他已经和风万里一般高，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他记起初次见到风万里，对方朝自己伸出手——“逆风旋，从今往后我将成为你的老师，将我知道的一切，将我体会的一切教给你。
“请多指教。”
“师父.。我会一直一直想你。”
“我也会，逆风旋。你是我最出色的徒弟。”
风万里轻轻拍了拍逆风旋的后背，然后放开他。
就此别过。
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