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
//13//怪异的噪音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秋日。小雨与阵风让整个世界像包裹在湿冷的气泡里，身处其中只觉得压抑与窒息。冬天在步步靠近。
来访者在他意料之中，多家著名拍卖行的背后掌控者，收藏界的风云人物，慈善家，艺术家——战龙皇，他早已熟知战龙皇的行事风格。今日的商谈他兴致平平，但他勤恳的助手仍然贴心地准备了事无巨细的资料。战龙皇身高将近两米，足足比他还高一个头，仿佛随时可以拦腰折断。一条暗紫色的长围巾挂在战龙皇的脖子上，瘦削的身体包裹在贴身裁切的风衣之中，让整个人看起来像商店橱窗里比例纵向拉伸的模特。战龙皇年龄五十出头，神色永远似笑非笑，他染着一种窗外秋雨般的阴郁气质，却拥有属于年轻灵魂的狡黠目光，当他眯起眼与你对视，你会感到自己的灵魂被直接审视。
风万里与访客对视了片刻，摆出了温和的微笑。
战龙皇保持着似笑非笑，没有流露出一丝防备与怀疑。
“幸会，风万里先生。”战龙皇的笑容带了几分半真半假的真诚，他朝前伸出右手，“感谢你的接待。”
“不敢，还要多谢战龙皇先生远道而来。”风万里有力地握住了战龙皇的右手，在空中蜻蜓点水。
在他们作无意义寒暄的时刻，星天罡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两位来客。依照事先约定，本次会面双方只允许各带一位心腹在场见证，风万里的选择毫无疑问是星天罡，战龙皇身边这个男人想必就是他的得力副手：紫龙。
紫龙察觉到星天罡的视线，报以微笑致意。他不在乎星天罡，只是观察着风万里，这个男人散发着危险而致命的吸引力。风万里在三十五岁之前达成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取得的成就，又花了不到五年的时间将他的帝国牢牢掌握在手中。这个男人冷静得无情，又细腻而浪漫，他拥有超凡的洞察力与决断力，这让他总能在第一时间作出最正确的决定。乍一看，人们只会把他往犬儒的知识分子那一块联想，相处之后便会心甘情愿折服于其统治与威严下。紫龙的主人希望能与风万里达成亲密无间的独家合作关系，从风万里未来的宏图中分一杯羹。战龙皇如此重视风万里，以至于亲自赴约，放在以往的商谈中实属罕见。
战龙皇与风万里在椭圆形的会议桌两端坐下，意味着谈判正式开始。
“直接开门见山吧，”战龙皇忽然开口，他比风万里年长不少，此刻可能是表演，竟带了些谦卑，“我知道阁下最近买下了那座北洋小岛，还在那里的活火山矿区发现了罕见的紫水晶。”
“呵呵，你的消息果然灵通。”风万里半阖双眼，那双祖母绿的眸子流露出些微得意，更多是谨慎。
“不必多说，你知道我的来意。我们真诚地邀请您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我们可以让您的水晶遍布全球每个黑市、白市，也可以让最矜持的艺术家为它背书，你的紫水晶在我们的合作中将收获最大利益。”战龙皇轻轻抬起左手示意，紫龙星将手中一式两份的文件各呈到两位主角面前。星天罡出手截下那份即将递给风万里的文件，五页纸上排版端正地打印着策划与条款，末端签有战龙皇的亲笔签名。星天罡不漏一字地阅读，试图找出老奸巨猾的对手埋在其中的文字陷阱。
阅毕，星天罡旁若无人般俯身在风万里耳边耳语，这有失待客之礼的举动让紫龙的肾上腺素骤升，就像腹部被打了一拳，早餐翻江倒海即将呕出般恶心，他知道是文件内容并不让对方满意。他侍奉的那位先生此刻仍保持着前倾的姿态，皮笑肉不笑，用猎鹰一般的目光注视对面二位。
风万里听罢微微点头，朝星天罡温柔一笑，那神情就像在嘉奖成功叼回回旋镖的小狗。他转过头，神情骤然改变，他的嘴唇合拢几分，微微抬起不留一丝胡髭的干净下巴——每天清晨星天罡都会像打造一件艺术品一般为他修理，显然在蔑笑对方的天真。
紫龙攥紧了拳头，他们的事业干净而优雅——让海内外流失的艺术品回到收藏家手中，虽然他们攫取各类珍品的方式确实算得上一句不计手段，但相比起对面这位衣冠禽兽，呵，他本不想对风万里如此毕恭毕敬。他眼中的风万里满手血污、满身污泥。
“看来阁下不太感兴趣。”战龙皇不动声色。
“战龙皇先生，恕我直言，您给出的条件连我的管家都不觉得有吸引力，您哪来的自信引起我的兴趣呢？”
敬爱的对象被如此羞辱，紫龙怒从中来，向前一步：“请你至少亲自翻阅一下文件！”
可惜，风万里确实有高傲的资本。那座小岛从不被任何人在意，地处偏远北洋，除了光秃秃的岩石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还坐落着一座危险的活火山。岛上居民以打渔为生，在与世无争的状态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世代。可风万里就是不知着了什么道，忽然买下整座岛屿，紧接着便在火山地下发现了让人眼红的矿源。紫水晶数量之大，在全世界都算得上罕见。过去两百年，紫水晶因其华美而易塑成为艺术家的点睛材料，又因其稀缺成为收藏家们趋之若鹜的藏品，同时他的价值又让他成为各国王室追求的对象。风万里不打算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他要保持紫水晶“稀缺”的属性从而攫取财富。战龙皇从某些私密渠道得到了消息，于是直奔风万里而来，这一点显然让后者不太愉快。
紫龙的“请求”风万里听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从星天罡手中取走文件举在面前漫不经心地来回翻看，而后把其中某些条例与策划单独拎出来评价，在紫龙看来这就是吹毛求疵。
紫龙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不满的情绪：“既然阁下对我们的准备不满意，能否说说你们的理想条件。”
风万里朝星天罡点点头，后者翕动双唇，说了一连串紫龙难以接受的句子。完全是漫天要价！紫龙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如果他们答应风万里的条件，那他们无异于带宰公牛，为对方铺路还要被吃干抹净。可预期紫水晶将带来多少利润，风万里不是非他们不可，合作伙伴会蜂拥而至。战龙皇无意挡人财路，他与风万里本井水不犯河水，但偏偏他从骨头里爱着紫色，偏偏他是紫水晶最狂热的收藏者。为了战龙皇，紫龙兽也要尽力促成商谈。
正当紫龙兽欲再开口时，战龙皇打断了他：“看来风万里已经做出决定，那我们也不必多说。紫龙，我们走。”
“星天罡，送一送两位。”
离开大楼时恼人的秋雨还在持续下着，时近黄昏，放眼望去只剩下灰蒙蒙的蓝色。紫龙打着伞护送战龙皇回到停在路旁的车里，这一路上后者都没有说话。紫龙大多时候猜不透战龙皇的真实想法，他只知道这个男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得到。
紫龙坐在前排驾驶座，启动引擎时，战龙皇冷不丁地开口：“风万里啊...风万里，你真的该下地狱。”
“先生。”听到战龙皇此言紫龙竟有些喜悦，他希望战龙皇做些什么让风万里后悔今天的举动。
“你今天太冲动，把情绪表现在了脸上，一旦他们知道了你的意图，就会把你牢牢拿捏。”
“是。抱歉，属下会及时改正。”
“风万里...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我们该怎么办？”
紫龙驾驶轿车混入车流。他偷偷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的战龙皇，那男人看向窗外朦胧的车灯轮廓，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不用担心，紫龙。根本没必要与风万里合作。”
“是的，先生，没有他的紫水晶......”
“不——我们会得到他的全部、所有紫水晶。整座矿山最终都会是我们的。”
紫龙闻言按捺不住心头的愉悦。
“风万里会后悔今天与我作对，我要让他加倍后悔，百倍、千倍悔不当初。”后视镜里的战龙皇仍然端坐着，话语掷地有力，某种情绪让他的眉间拧成一团，嘴角却向上勾起，他用了一个恶毒的词语形容风万里，接着狠狠骂道：“敢对我战龙皇如此不敬，我要把这份耻辱加倍奉还，让他用一生细数。”
“先生......”
“先从那个男人开始，星天罡，他与风万里关系非同一般。”战龙皇恢复了最初的情绪，他如同翻页般轻描淡写地说，“去把他杀了。”
“之后，我们再慢慢瓦解他的帝国。”
战龙皇、蓝魔蝎、紫龙，阴谋闭环里的每个人都想不到死的是风万里。紫龙又惊又喜，还有些恐惧，他知道虽群龙无首，但报复迟早会落在他们头上。战龙皇则除了惊讶并无其他感情流露，风万里于他根本无所谓，他心里只盘算如何接手那座岛。至于蓝魔蝎，蓝魔蝎直接向逆风旋供出了战龙皇本想隐藏的存在，这在紫龙的意料之外。
“这很正常，紫龙。”战龙皇说，“如果你调查过他就知道，他被风万里害得极惨，我们在他眼里也只有利用价值。他不希望我们金蝉脱壳，他想让我与逆风旋两败俱伤。”
紫龙不懂蓝魔蝎，正如没有人知道那天为什么风万里会代替星天罡亲自去提车，或许是后者正逢身体不适，或许是前者一时兴起。他们细水长流的计划直接被划上一个巨大的终止符，戛然而止。
一首歌曲被二十倍速播放，直接快进到了终点，也就变成了怪异的噪音。他们正面对抗无法与风万里为敌，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吸收、破坏风万里的帝国，然后完美脱身。现在他们不得不惹得一身腥，但风万里鲜血的血腥竟是如此美味，让人痴迷。
前不久他们才得知逆风旋的存在，不过是风万里尚未长成的接班人，初生牛犊罢。如今逆风旋成了难缠的幽灵，毫不讲理地缠上了他。战龙皇为风万里掘了坟墓，添了土，淬了唾沫，无所谓为逆风旋再准备一次。
“事情就是这样。”破天冰斟词酌句，试图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出傲长空的事情。
逆风旋双手交叉撑在脑后，他向后埋进沙发靠背：“那就去呗，既然他邀请了。”
“开什么玩笑，这摆明是针对你的陷阱！”破天冰本打算把战龙皇的要挟藏在肚子里，独自营救傲长空，但逆风旋只是眨着一双澄澈的眼镜询问“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让他缴械投降了。逆风旋算不上多么了解战龙皇，但他知道这个人在风万里离世前不久与他有过冲突。一场没能谈下的交易本该司空见惯，没有人想到竟演变成谋杀。他们都低估了战龙皇。真相大白后，何去何从都已明朗，对战龙皇这种无法用法律制裁的人，逆风旋只能用他们的方法，用自己的方法。
“如果不去的话，你的那位傲长空师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吧？”逆风旋翻身从沙发左侧的小冰箱里掏了一罐啤酒，单手打开拉环，伴随着爽快的汽声他继续说，“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我不需要你帮忙也能救出傲长空。”破天冰抿了抿下唇，虚张声势，“你没必要冒险。”
“哈哈哈，我不是为了你，破天冰。”逆风旋灌了两口啤酒饮料，笑脸盈盈，“虽然我对你师父没有什么好感，但确实是我把他牵连进来，同时他还帮忙查了指纹，我有必要答谢一下他。”
“...随你便。”坐在逆风旋斜对面的破天冰踹了前者一脚，“但是，你不能拖累我。”
逆风旋做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仿佛再质疑破天冰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想法，他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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