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方-
|九
起初离开能源之城时，他只是单纯在追寻那个男孩，不知不觉便与能源之城相距了一段距离。逆风旋时而会伫立原地，回头看那在空气墙中化为淡淡蓝影的尖塔状建筑，偶尔也会设想缺少自己的能源之城的模样，也确实几次萌生打退堂鼓的念头。
逆风旋在了无一人的旷野上踽踽独行，四下的景观由能源之城领域特色鲜明的贫瘠的红土壤构成，微微起伏的丘陵坐落在视线边界，零星几株灌木裙边似点缀在山丘上。那是能源之城红土壤特育的一种植物。
他为单调的景色感到厌倦。
但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
注意到的时候天空已经“消失”了。
消失。逆风旋斟酌了很久才决定用这个词来描述前方的天空。但确实如此，头顶的那片天空还泛着淡蓝，而远方的那一片——他不可能看错——已经化为完全的纯白色。一股对未知世界的恐惧骤然笼罩了逆风旋，但他没有犹豫，迈开步子向前跑去，为的是证明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错。——如若此刻退缩，他也不是逆风旋。
“啊？”
跑了一段距离，被所见困扰，他情不自禁喊出声。此刻他的东西南北天空都已经“消失”。他左右相顾，不仅仅天空，视线里再没有先前的丘陵或任何植被。除了脚下这片红壤，一切尽是白皑皑。
逆风旋向前走了几步，僵硬地停下。他用右手掐自己的手臂，再打了自己一巴掌。很痛，他现在绝对醒着。不是做梦。
“喂——”逆风旋试着朝前方喊了一声，声音如同传播进了真空，既没有回声也没有回应。他心下一沉，此时此刻他终于确定自己出走是正确的选择。至于他身处的这个世界——逆风旋弯腰抓起一把土壤，放在手心感受它粗糙的质感——他相信是“不正常的”、“哪里出了差错的”。
那个男孩，想要带我离开的不仅仅是能源之城，还有这个世界。逆风旋此刻心里只想着他。他继续向前走去，只要一直往前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出口。
他只顾埋头前进，竟忘记计算时间。由于天空消失，无法确定时间。总觉得已经走了很久，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饥饿也同样与他无关。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头人，没有任何欲望，只剩下唯一一个尚未完成的任务。
为了让自己感觉仍然“活着”，他吃了一颗橘子硬糖。
那时大地已经消失了。
仿佛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满世界都是纯粹的白。他没有带护目镜，他担心自己会不会患上雪盲。逆风旋开始怀念之前的红壤，如何单调也胜过此刻的一色万里。
天知道他走了多久。
“嗯？”逆风旋抬起脚，又向前迈一步，即使不敢相信，他敢肯定感到脚踏大地的触感发生了变化。他再往前迈一步，坐实了这种想法。继续往前，他甚至感到了寒冷。逆风旋不抱希望地回头，发现身后路竟被踩出深深浅浅一列脚印。——他当真在雪原上走着。
他叹息，接受了这片突然出现的雪原。他开始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梦。
仿佛是就地起风，呼啸的冷风携带冰晶拍打在他的脸上。此刻他只希望能有一条披风为自己遮挡。——他该庆幸没有下雪吗？翻滚而下的雪团一定会让他寸步难行。随着他一脚踏空，半条腿被淹没，除了冰冷，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也进入他的身体。他就像个被掏空身体的布偶，此刻某人正细致入微地往他身体里一点点充填棉絮。
他曾经也如此狼狈地在同一片雪地上行走。他感到惶恐，试图从哪里再多挖掘一些信息，
逆风旋是在嚼碎最后一颗橘子硬糖时看到那个男孩的。——其实并非如此，他看到的只是某个在雪原中略显渺小的身影，但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逆风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朝他奔去。男孩的身影越发清晰，逆风旋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他。
男孩却抱膝坐在一个朴素的陶质花盆前，丝毫没注意到逆风旋似得盯着花盆。那里面似乎埋着什么十分让他珍视的东西，而那个玩意此刻一定在生死线上挣扎，否则男孩不会用那样几近祈祷的神情看着它。
逆风旋蹲下身好让自己和男孩视线齐平，他挠挠脑袋，竟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动作。
阻止他开口的是脖颈处骤然贴近的尖锐的冰凉。逆风旋止住微启的唇瓣，倒吸一口凉气。他不能更熟悉也恨透了这触感，是刀刃，并且分量不小。有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用刀刃威胁他的生命。逆风旋举起双手放在脑袋两侧，机械般缓慢站起。你瞧瞧你这样，真的怂死了。他腹诽。
“站住。”身后人命令他。
逆风旋心中对背后那位的身份做了无数个设想，即使在这个荒诞的世界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意外，但回过头看清对方的一瞬间他依旧缓不过神以致错愕地无法动作。
竟然是他。
那个他曾经发疯似追寻的男人，也是那个毫不客气当众拆他台阶的男人。
但不是他。眉眼依旧，但某种渗入骨髓的特征却完全不同。那是藏在嘴角的不容置疑，是包裹在眼底孤狼般的凛冽，也是那把此刻已被逆风旋已然忽视的巨剑上传递的浓烈杀气。破天冰眯起赤金色的眸子，扬起下巴用余光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所有能源之城的人，都不准踏入风雪之城。”破天冰的巨剑始终架在逆风旋脖子上，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仿佛皆是天地间不容更改的原理。
“风雪之城。”逆风旋怔怔地重复最后四个字，“那是…哪？”
于是仿佛在回答他的问题，如潮水般接连不断的画面、话语、记忆伴随着噪音与杂色，翻滚着争先恐后着涌入他的大脑。
「……于是傲长空城主便带领部下来到千里之外的风雪之城……」
“傲长空为什么要离开能源之城？”
——因为和我的师父风万里的纠葛。
「……要想打开火龙山谷的大门，需要能源之城、风雪之城两块令牌……」
“火龙山谷是什么地方？”
——埋藏能源紫水晶的兵家必争之地，我曾和某人来到此处，但那时能源紫水晶已经被某人取走。
「……所以我会去风雪之城……」
“我为什么要去风雪之城。”
——因为风雪之城遭难，而我是能源之城城主。
“我为什么是能源之城城主。”
——因为我的师父风万里已经死了。
逆风旋捂着脑袋，几近崩溃地任大潮拍打。凭空冒出许许多多似真似假，他相信或他不愿相信的记忆。
「……这位是风雪之城的守城大将……」
“风雪之城的守城大将是谁？”
「……你要是舍不得风雪之城，每天都陪你回来……」
“陪谁？”
「……您就是风雪之城的城主傲长空吧……」
「……我不是傲长空城主，我叫——」
逆风旋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说“你是谁？”
破天冰闻言慢慢垂下脑袋，逆风旋似乎听到他苦笑一声，接着脖子上的剑便被撤下，而他的主人似乎再没有力气举起它，松手任它掉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浓重的悲怮在逆风旋心中蔓延，对方这个模样让他心里哪块隐隐作痛。这一次他几乎是恳求着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破天冰缓缓抬起头，起初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用让人感觉快要哭出来的神情注视逆风旋。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吗？混蛋。”
——
今天在冬天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破天冰放下修订好的最后一项文件，看向被阳光模糊边线的窗子。他用笔末抵着下巴，思考几秒后走到窗台旁摆弄那棵小树。沿着穿梭在树叶缝隙间的光柱抬头，破天冰眯眼瞧着微微发白的澈蓝晴空。他咂嘴，沐浴在阳光中他竟有了脱一件外衣的欲望——他本就擅长最大限度地索取热量，他凝思片刻，想到有人一定也需要这样的温热。
他来到逆风旋的疗养室，推着一个从医疗部找来的轮椅。把逆风旋从床上搬进轮椅废不了多大功夫，十年来缺乏锻炼使这家伙的身体早已不复从前，破天冰想，就现在的他的肌肉水平，估计连一把剑都举不起来。
破天冰推着轮椅，缓步登上天台。
你知道我从孤独中走来，看着往日那些生死相关的故事，那些故事中一个个轮番登场的人，一张张掠过的脸，我此刻既没有怨恨，也没有责怪或愤懑，因为只有那些让我痛苦的过往才能让我感到曾经的幸福确实存在。
他在心里对逆风旋说。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我已没有什么念头从对方身上夺取什么。
破天冰看着紧闭双眼的逆风旋。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连续十年始终念念不忘，他依旧爱逆风旋，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求爱，但同时也顺从了现实，逆风旋大概永远不会醒来。
他想让逆风旋晒晒太阳，而他正好完成了工作。
他打开轮椅的保险栓，在紧靠轮椅的地方坐下。他把手插进口袋，意外摸出一片树叶。于是他将树叶翻折，放到唇边，吹奏那支他们彼此都无比熟悉的《致远方》。一曲终了他倚靠着逆风旋的小腿，闭上眼，在心中描绘逆风旋紧皱双眉、用钢笔不轻不重敲打桌子的情形。
不久，在那连绵不绝的单调节奏的引导下，柔和日光的催促下，睡意柔软的布帛将他裹了起来。
——
“已经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吗？”
一瞬间无数画面在他脑内闪过，全是有关这个男人。从别人嘴里吐出的他的名字，从自己嘴里发出的那三个音节，从各式各样的文件上记录的痕迹。那个名字已经随无数往事碎片涌到了嘴边，逆风旋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焦虑让他失神，逆风旋掐住脖子，强迫自己吐出那个名字。
“不…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
“破……”
破天冰全然不顾他的挣扎，后退了几步，随后转过身。
逆风旋伸出手试图抓住他：“别走！破……!”
他挣扎，尽最大的力气把那三个字组合在一起，然后它们瞬间消散，他只能一遍遍重复这个过程。他可以轻易用各种音调将任何字组合，唯有那三个字同性相斥一般永远无法同时出现。
破天冰向前走去，看上去对逆风旋的表现失望透顶。后者直愣愣地向前小跑，非但没能追上稳步前进的破天冰，距离反而越拉越远，一直到那个背影完全与雪融为一体，消失在逆风旋视线内。
“破…天……冰……”
“破天…冰……”
他想起来了。而做到这个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逆风旋直直跪在地上，抓起一抔雪向虚空中砸去。他受够了这个世界。逆风旋反复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每一次把他化为声音，再由耳朵聆听，都带给他一股无比怀念的气息。如同龟裂贫瘠的大地等到了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雨水汇成的溪流在地面肆意流淌。逆风旋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眼里溢出，翻滚流下，找到了什么无比珍贵却遗失许久的东西，逆风旋听见自己笑了几声，笑声被泪水填满。
野望是毫无差别的雪原（那个男孩不知何时也消失了），逆风旋漫无目的地朝某个方向奔跑，甚至不知是不是走了回头路。他绝望，没有任何东西指引他走出这个世界。索性躺在雪原上，不做无用功。
他看着天空，除了纯白依旧是纯白。似乎是万籁俱寂，但如果非要说，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
逆风旋颤颤巍巍地爬起，侧耳去听，虽然及其细微，轻若游丝，但他确定存在。他用踉踉跄跄的步伐追寻那个音乐的方向。
随着音量渐增，他知道自己离源头越来越近，他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如同打开水闸，洪水决堤，破天冰的事全部全部回到他的脑内。
初次相遇时的盛气凌人，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一起讨伐战龙皇，却中了阴谋困在电网几近绝望的两人；某个在山洞互舔伤口，打开所有防线的夜晚；所有接过的吻，所有暧昧的场所，所有说过的不客气的话。
他才知道自己是这么爱他呀。
爱到再也等不了现在就想见他。
逆风旋想起了一切一切，他渡向了彼岸。
——
当感到有东西压在他头上时，破天冰就醒了。逆风旋，破天冰想。然而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喊出声，只是在静默中感受那份沉重的温度。他做过许多类似的梦，再也不会为它欺骗。
起初逆风旋的手只是单纯搭在他脑袋上，可直到他开始摩挲，破天冰仍闭着眼睛，祈祷这场梦不要那么快醒来。两人保持着沉默，大约过了很长时间，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天。逆风旋慢慢恢复身体机能，他终于发出了醒来的第一个音节。
“破…天…冰……”逆风旋往干涸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破天冰。”
被呼唤名字的男人再也克制不住，他不知道这几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睁开眼，不被人察觉地啜泣了一声：“嗯。”
逆风旋唤道，声音不低也不高：“看着我。”
破天冰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的回头，却又马上闭上眼，过了相当的时间才睁开一条缝，一瞬间便与逆风旋四目相对。时间大概是停止了，十年的岁月刹那间在破天冰心中融化，交混为一，卷起旋涡。从相识那天蓄积下来的所有话语、所有风景、所有意味融合一体。两人无言凝望着对方。
做梦吗？破天冰心想。
不是梦。逆风旋告诉他。
“逆风旋。”他有多久没说出这三个字了呢？破天冰已经忘记了。很久以前计划好的要这一天告诉逆风旋的嗔怪怒骂瞬间付之东流，他说：“对不起。”
逆风旋摇头，抚摸爱人的脸颊：“你找到我了。”
破天冰眯起眼，小孩子般发出“哧哧哧”的笑声，随即站起身，用双臂抱住逆风旋。而后者给予他同等的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逆风旋。”
“逆风旋，欢迎回来。”
他把脸埋进逆风旋颈窝，却分明看到了太阳，在银河中熠熠生辉。
END
-Free Talk-
完结了好感动，谢谢一直以来曾经点开这篇文章的人
每一条评论每一个喜欢我都会认真去看，没有你们这篇是不可能写出来的
《致远方》是我写过的第一篇系统的有世界观的逆破文，选择原作向是因为我一直觉得一个cp要有一个在原作基础上对他们相爱的设想才算圆满。然后就想了想在原作故事结束后只属于他们的故事会有怎样的展开。
《致远方》后再也不会写中篇/长篇的原作向的逆破啦，几乎可以肯定这一点，因为原作世界观两人的故事在我心里已经完整了。
爱生活爱逆破，打算在番外补全一下他们的xing福后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