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修正]-致远方-
十二|
金属床板。橘灯昏暗。空气停滞。
是谁哀叹。是谁疯狂。
青筋从他枯槁般的手上暴起，构成了数条交错的古旧沟壑。听到久违的响动，他缓缓抬头，眼睛骨碌碌地转动几圈，只有这一点告诉来者他不是雕塑而是活物。辨别出对方的身份后，他在杂乱的胡子下笑出声。
像是注意到了对方几近扭曲的愤怒，他顿首，骤然止住笑声，嘴唇翕动：“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他可别来无恙？”
你们想用积木堆起城堡，我会祝福，我会祈祷。我会在你们自以为高枕无忧时，抽出最底下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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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魔蝎将他的螯针咬在两齿之间，抱着对逆风旋最大最恨的诅咒，朝破天冰喷出。
“喂！”身体的条件反射往往要快过大脑，逆风旋察觉到了某物朝破天冰飞去，便下意识抓住搭档的肩膀向着避开针刺轨道的一旁斜倒下，重心不稳的两个人伴随闷响硬生生在地面磕得哐当作响。那针没有击中破天冰，但刺入逆风旋腰侧。
“——”轻微的酸痛如同电流般蔓延，仿佛有一条小蛇在血液里游走，酥酥麻麻让人毛骨悚然。心脏遽然一震，脑袋接着就有点当机，逆风旋手伸向腰侧拔出那根荆棘大小的刺，透明材质的空心容器，内容物早已注入他的身体。能源之城城主试图支起身子走两步，便慌乱地发觉几乎感受不到双腿存在，站立不稳迅速瘫在了地上。
被推开的幸存者接住了即将仰面摔倒的逆风旋，破天冰从后方抱着他，扯过逆风旋的手搭在自己肩上，拖着他一步一步缓慢向控制台挪去，扶着对方后背靠着控制台坐下。
“真蠢。”
“……”
“如果你少动点嘴皮子就不会中这个显而易见的袭击。”
“呵呵，是嘛。可如果不是我，就是你。”说出这些话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依照逆风旋的经验，蓝魔蝎射出的应该是高强度麻痹药剂，对于他而言已能瞬间达到麻痹四肢的效果，如果是旧伤新伤叠加的破天冰中招可能立即心脏骤停而死。逆风旋推测这是蓝魔蝎在受审时刻用于减缓痛苦的麻药，他放弃了安乐，想赌破天冰的死亡。——逆风旋猜得大错特错，这是后话。
“蓝魔蝎，你做了什么。”破天冰把那根刺放在蓝魔蝎眼前。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破天冰？”
破天冰闻言便拽着蓝魔蝎的胳膊，向某个方向用力，“咔哒。”骨头错位。再换一只手臂，如法炮制。蓝魔蝎撕心裂肺地惨叫，手指可怖地扭曲。
“为什么？如果你不老实说清楚，我就把这根刺扎进你眼睛里。”
“你别忘了与机战王的诺言——！”
“噢，那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蓝魔蝎扭曲变形的手臂如艺术家看着自己的最失败的作品。抬腿，接着朝蓝魔蝎的手指落下。漆黑发亮的军靴来回摩擦，皮肉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逆风旋看着破天冰，如果不是风雪之城中央控制室光滑平整的地面而是粗糙的泥土地，他相信森白的骨头早已穿过皮肉。
“是麻药——！只是麻药，不信你问逆风旋。”
逆风旋朝破天冰点了点他仅能活动的头部：“他应该想用高剂量的麻药杀了你。”
“啧。”
如同见到了什么污秽之物，破天冰对蓝魔蝎后背一踹，后者立即面朝地，贴在了地面。两只手臂扭曲的样子如同断线木偶，身体也无力地向一旁翻滚，之后再没发出一声呻吟。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破天冰。”
“你别说话。”
房间外传来厮杀声，自家外围突击队的指挥官发来突入成功的消息。拼凑而成、一盘散沙的队伍怎么可能与风雪之城训练有素的队伍抗争。大概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作为城主他现在理应加入战场。破天冰召唤出巨剑，但低头看了眼状态不佳的搭档，歪着脑袋思索片刻，还是收起了武器。
“你还好吗。”破天冰靠着逆风旋坐下，直到他完全放松，才意识到刚刚的战斗几乎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同时给他肉体带来巨大的负担。
“我还好。”除了四肢渐渐失去知觉，他几乎没感觉到痛苦，不，一定是失去了知觉才没有疼痛，“你居然会关心我，看来挨这一下不亏。”
“是麻药吗？”
“是吧，不过也有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了哦。”
破天冰知道老搭档又在耍嘴皮子，他白了逆风旋一眼，把手里那枚棘刺丢在了一旁：“那最好。”
“喂，如果真的无法恢复，你要怎么补偿我？”
“补偿……补偿啊。”破天冰看着天花板思索，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确实亏欠了逆风旋许多，“等你真的残废了再来找我要补偿。”
“在那之前，我想说……”破天冰用手别过逆风旋的脸朝向自己，好让他仔细看着自己，因为这对他而言很重要，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因此他不希望逆风旋错过。破天冰舒展眉头，莞尔笑道：“谢谢你。”
灰头土脸的破天冰，沾满血污的破天冰，眼眶还泛着微红，如同清晨鱼肚白天空微微染上的朝霞，唯有双眸澄澈干净，而沉积万年的星辰在眼底流转。那个夜晚逆风旋同样是被此深深吸引到情不自禁。甚至有一瞬间逆风旋打心底觉得能见到破天冰发自内心的笑容，就算半身不遂也无所谓了。
“破天冰。”
两人同时噤声，门外的厮杀声、房间里逆风旋沉重的喘息声往难得沉默的空隙里钻。
“之后我还能来风雪之城吗？”
“想来没人拦得住你。”
“可是我是想和你去看极光，还有钻石星辰。”
“那么我能去能源之城吗。”
“当然！”逆风旋有些惊异。
“我该怎么才能向你介绍能源之城。”
破天冰听到了逆风旋无声微笑。
“晴朗的夜晚能看到银河，星星汇成河流，在黑曜石般的夜空流淌。”
“细雨蒙蒙的清晨，远山都是黛色的，全世界都是雨水声，但是一点也不聒噪。”
“我最喜欢晴朗秋日的午后，躺在能源之城最高层，太阳和煦地让人闭眼就会睡着。”
“但是，不论是眺望蔓延到地平线的夕阳，还是感受微风拂过的微凉，哪怕是烈日炎炎，什么样的能源之城我都非常喜欢。”
“多好。“破天冰喃喃般低语。
“是啊，这样的、那样的能源之城，我都想介绍给你。”逆风旋下意识握住了破天冰的手，才发觉自己上肢已恢复知觉。
“哪怕没有合并？”
“哪怕没有合并。”
破天冰嗤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逆风旋的话。后者也不恼，松开破天冰：“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来风雪之城，是不是为了合并才大费周章。”
“其实最初我只是想看看你吃瘪的模样。”
但是那个流淌着银河的山洞，那个散落钻石星尘的作战前夜，破天冰对他毫不设防地打开心灵枷锁，将一层层柔软毫无保留地暴露。那时逆风旋是世界上最靠近破天冰的人，那时逆风旋终于理解了很多困扰他的东西。
“…那时，我说我不想知道你死了。”
逆风旋斟词酌句，想要挑出一个合适的词，“其实是，我想…拯救你。”
“拯救？”
“——我知道，强如破天冰不需要被任何人拯救。那个嘴硬的家伙从来不会展示脆弱，绝对不会露出柔软，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一旦示弱就意味着死亡。唯有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才能立足在风雪之中。但是，他会不会明白，什么时候才会明白，现在已经不需要他再逞强，不是最强也没关系，破天冰有一天也可以不是无敌的代名词。”
“…。”破天冰怔怔无言。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从来没有任何人。
“所以，我想从冰雪的牢笼里拯救这个人。成为他的伙伴，让他不必勉强自己。”
“你不是说，早——就希望我不存在了，吗？”
“对，如果破天冰不存在就好了，你能想象到自己宿命的搭档这么强大会有多少压力吗？师父过去常批评我喜欢浑水摸鱼，如果能拉上你这个优等生，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吧。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浑水摸鱼吗。”
破天冰僵硬地转头，对上逆风旋纯粹的双眼。一瞬间对方的意识潮水般翻涌而来，逐渐上涨紧接着填满整颗心脏。距离太接近连瞳仁都清晰可见，明明对方的气息就打在自己脸上却让人窒息，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心：我想相信你，但是我该如何相信你。
在怀疑不安与克制的信任中辗转反侧，破天冰总是这样。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哪怕没有合并？”
“哪怕没有合并。”
“那如果合并了？”破天冰咬着下唇，别着手。如果合并了，逆风旋就会履行他的诺言吗？如果合并了，那日光、细雨、繁星、微风也会眷顾贪婪的他吗？
“你愿意合并吗？”
“现在这不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必须把选择的权力交给风雪之城居民。”
逆风旋冲他伸出手，他向他伸出手，“只要你愿意，就回家吧。”
家。
——只要牵住那只手，你就有家了。
傲长空冲破天冰伸出手，他对他伸出手，“如果你想变成最强，就成为我的徒弟。”
逆风旋说，如果你不愿再做最强，就随他走吧。
逆风旋，我果然，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拒绝你。
唯有你能卸下我的重甲，唯有你。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颤抖地伸出手，到半路又缩回半截。接着又是一次新的尝试，只是这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他也不恼，任他任性挥霍自己的耐心，那孩子瞪大眼睛的样子看上去颇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并没有什么好惊异的——他微笑着去牵他的手，十指纠缠，在他再一次半途而废前。温暖的触觉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如同让冻得通红的手指沐浴雪季那缕迟迟才穿透云层的阳光。
拜托了太阳，拯救我吧。
-致远方·前奏 END-
大功告成，第一部分修订完毕！剩下的二、三部分有缘再写！
